時間:2025-10-10 15:34

中國經濟體制改革研究會副會長、綜合開發研究院(中國·深圳)院長、經濟學家樊綱:AI時代,經濟學可以解決失業問題!技術進步不斷替代勞動力,第一次工業革命世界有7億人口,我們現在有80億人口,我們要如何正確看待AI替代?關注前沿思考,看懂未來趨勢!
人工智能的發展在提升生產效率、創新能力和生活質量方面展現巨大潛力,但也帶來一系列社會經濟挑戰。
中國經濟體制改革研究會副會長、綜合開發研究院(中國·深圳)院長、經濟學家樊綱指出,AI已展現出多方面的能力:不僅能夠進行文學創作,還能輔助人類進行復雜的分析判斷與科研創新,顯著加速知識生產的進程。在體力勞動領域,機器人技術正逐步替代繁重、單調的勞作,并向無人駕駛、無人救援乃至無人戰爭等復雜場景擴展。他強調,這種替代并非簡單的勞動力置換,而是伴隨著效率、精度和產品質量的全面提升,為改善人類生活條件提供了可能。
樊綱同時強調,技術進步必然伴隨沖擊,最直接的擔憂是失業問題。AI大規模替代人類勞動,可能導致收入差距擴大、社會結構緊張,甚至出現少數人操控技術而多數人失業的極端情形。這可能引發社會總需求與生產能力之間的失衡,加劇經濟波動。他進一步提出更深層次的憂慮:當大部分勞動被替代后,人的價值如何體現?人類能力會否退化?人工智能是否存在最終發展為超級智能并威脅人類生存的風險?
回顧歷史,樊綱指出,機器替代人并非新鮮事。從工業革命至今,技術性失業的擔憂始終存在,但長期來看,全球就業崗位總量并未減少,反而持續增加。他認為,技術革命在摧毀舊崗位的同時,會催生新產業和就業形態。一個顯著變化是社會總勞動時間以更短工時的形式分配給了更多勞動者,而閑暇增長又催生了服務業新需求。此外,技術替代將人類從有害勞動中解放,整體生活質量和壽命得到提升。這表明,從長期看,技術進步的整體效應是積極的。
面對轉型期的陣痛,樊綱建議,需健全社會保障體系,通過社會再分配對受影響群體進行補償。針對極端假設,他提到有人提出“基本國民收入”的構想,但他更強調“智力保障”的重要性,即通過培訓、再教育和終身學習,使勞動者掌握運用新技術的能力,這比單純提供收入支持更為根本。
針對“AI將使經濟學失效”的觀點,樊綱予以反駁。他回顧歷史指出,類似“計算機計劃經濟”或“互聯網消滅庫存論”的預言最終都未實現。其根本原因在于,經濟問題的核心并非信息處理技術,而在于人類經濟行為中固有的“信息不對稱”和“有限理性”。信息不對稱可能導致錯誤決策,而有限理性則使預期錯誤難以避免,從而引發經濟波動。因此,樊綱強調,AI或許能替代經濟學家的工作,但經濟學的底層邏輯與智慧——即對人類行為模式、利益沖突和市場機制的深刻理解——仍是不可或缺的。如果未來由AI參與社會經濟管理,它也必須學習和遵循這些基本原理。
樊綱進一步指出,經濟學的核心價值在于處理個人、企業與公共利益的復雜關系。當代經濟學的前沿議題已聚焦于貧富差距、全球治理、氣候變化等公共問題,而人工智能的治理本身已成為其中最緊迫的議題之一,關乎全球社會的公平與穩定。他建議,應對這一挑戰需跨學科合作和全球協同治理。正如核技術等強大技術得以初步管控,依靠的是國際共識與協作。樊綱認為,通過確立正確的規則和導向,人類能夠引導AI向“更聰明”且“更人道”的方向發展,將其培養成增進全社會福祉的積極力量。
以下是發言演講實錄:
大家知道春節的時候互相問候拜年,今年我說我讓DeepSeek給我寫首詩,我就輸入幾個關鍵詞,一分鐘左右就傳來了辭藻華麗、意境優美,而且很完整,平仄都是對的。我得承認這個詩我寫不出來。在這個問題上,我說它已經比我強。它不僅僅能夠文學創作,它還幫助我們做各種分析,幫助我們進行科研創新。它什么時候能夠自主創新我們不知道,但是至少現在人類有它的輔助,我們加快了創新的進程,這是人的智力活動。

與此同時,隨著各種技術的發展,很多人認為人工智能的發展最終會取得最大成就的是機器人領域。機器人又在替代著我們的很多體力勞動。現在有很多無人車間也不需要燈,也不需要窗戶,黑燈狀態下機器人就把很多事情做了。機器人首先替代的就是那些繁重的、單調的、枯燥的那些勞作,那是最容易被替代的。然后是什么?無人駕駛、無人搶險、無人救援,更重要的是無人戰爭,而且人工智能在改變著戰爭的形態。因此,方方面面的應用在一定程度上替代人類,而這個替代不是簡單的平移,替代的過程中包括著效率的提高、精確度的提高,使得產品質量更加提高,使我們的生活可以得到改善。人工智能確實值得我們去認真地對待。

前面講的這些人工智能能做什么、能替代什么、能為我們做什么好事,緊接著問題就是它會帶來哪些沖擊、帶來哪些問題?
很顯然的一個問題就是失業。它能替代人了,那人做什么?失去了就業,收入差距可能拉大。有人現在甚至在設想或者在預言,將來的社會就沒有中產階級了,少數人在上面操控人工智能,多數人失業,這個社會關系就緊張了。
一方面是人工智能在加速發展的生產能力,另一方面因為失業,大多數人的收入在減少,供求不平衡的問題就會出現,所謂的生產能力過剩的危機就會反復出現,經濟的波動就會更加嚴重。在這個基礎上,更多的利用新技術來損害他人利益的事情也會發生。
更重要的是涉及到一些更深層次的問題了:人工智能替代了人,人干什么?人的能力會不會因此而退化?更嚴重的問題是,人工智能會不會最后發展到所謂的超級智能毀滅人類?這些都是我們要面對的問題。
新技術出現的時候,我們的企業、我們的個人都努力去抓住風口,我們去抓住這個機會,我們去盈利,我們去獲得更大的利益。我們經濟學者、社會科學的研究者,這個時候我們做的事情是什么?是跟在后面看看堵各種漏洞,解決各種問題。
而面對這些沖擊,我們也不能把它停下來。有的人說了,我們既然面對這樣的風險,我們是不是停一停、慢一慢?在激烈競爭的世界上,你慢下來別人再往前走,你只有坐上餐桌,你才有點菜的資格。所以我們只能積極地去思考如何發展,同時積極地思考如何應對各種新的問題、新的挑戰。

在這個過程中回歸歷史,每次新技術出現的時候最后會發生什么?其實機器替代人的這件事情歷來都在發生。從250年前英國開始實現工業化,就開始了機器的發展,機器就在開始替代人。最早是珍妮紡織機、瓦特蒸汽機,然后開始替代工人,工人開始對這個趨勢進行了砸機器的運動,還有個名字叫做盧德運動。現在我們又出現了新的盧德運動,叫做網絡盧德運動(Cyber-Luddism)。好萊塢的劇作家協會組織抗議、組織游行,反對用人工智能創作劇本來代替劇作家們。
所以說這個過程歷來有。但是這么多的新技術出現代替了人類,機器代替了人,后來發生了什么?250年來工業革命以后,我們的就業是減少了嗎?還是增加了?我們的生活是變壞了還是變好了?大家可以想一想,1750年的時候,全世界7億多人口,現在是80億。總的來講,就業一直在增長。
但是就業增長的背后發生的是每個人的工作時間不斷縮短。從一開始的比如說一個星期72小時,到后來的60小時,到后來的48小時、40小時,現在有些國家在談論35小時,有些國家在談論是不是一周只工作3天或者4天。這個意思是什么?就是說就業機會在增長,它把同樣的就業的數量分攤到了更多人的頭上,而每個人的工作時間縮短了,這樣就創造了更多的就業的人數。而與此同時還會出現新的對就業的需求。新在什么地方?人的工作時間縮短,就是閑暇的時間增長,閑暇時間增長會產生新的需求。所以這就是為什么發達國家的收入增長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各種服務業開始增長,服務業產生了大量的就業的需求,人們的就業相應也會增長。
另一方面,因為我們機器替代人,我們減少了很多對人體有害的一些工作,我們可以生活得更好,人們的壽命延長了。從工業革命到現在,我們壽命延長了很多,我們以前預期壽命是65年、70年,現在變成了80年、90年,以前的60年是不變的。總的來說,新技術的出現并沒有使我們的生活質量下降。任何一個新技術的實現、社會轉型,很多人可能至少是短期的、臨時的失業,這時候怎么辦?這時候就需要社會保障體制發揮作用,通過社會再分配,使得受到損失的一些人得到一定的補償。

現在有人在想象極端的情況:1%的人在操控人工智能體系,其他的99%的人都失業,怎么辦?就是由國家給每個人發放國民基本收入。你工作不工作,就業不就業,都發給你一個基本的生活費,叫做基本國民收入。基本國民收入怎么來?就要通過對上面1%的人征稅,征多少稅呢?稅率要達到98%、99%。就想象一個極端情況的這樣一個社會保障體制、收入保障體制,確實是值得我們思考的問題。如果替代人的過程確實導致了大量失業的話,我們怎么辦?
我起一個名字叫做“智力保障”。智力保障就是培訓或者再培訓、繼續教育等等,使人們能夠掌握人工智能的新技術。美國據說現在就在給中小企業家們辦學習班,政府出錢,教他們如何運用人工智能。這種智能的保障可能比收入保障更重要,也就是“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
加快完善我們的社保體系,做好應對新的人工智能挑戰的準備,是我們現在急需思考的問題。

講到這些,我們還沒有涉及到一些前面說到的利益沖突問題。人工智能的發展可能最后會侵犯或者是損害我們人類大的利益群體的利益,這時候怎么辦?經濟學在這個問題上能不能做出貢獻?最近也聽到一種說法,就是說有了人工智能,經濟學就沒用了。有了人工智能,我們可以把這些變量都分析得很清楚,也就不會再出現大的波動了,經濟會均衡發展,也就不需要人去做宏觀調控、管理的事情。我說可能恰恰相反,越是在這種情況出現的時候,越是可能需要經濟學作出貢獻。
其實回顧起來,每一次有新技術出現的時候都會有一些說法,否定經濟學的基本的邏輯。或者說有了新技術,我們可以搞計劃經濟了,否定市場;另一種就是有了新技術,我們可以不要管理了,市場可以萬能了,一切都不需要政府的政策了。
兩方面的例子:一個例子是計算機剛剛出現的時候,當時是波蘭的經濟學家叫蘭格,發起了一個理論叫做“計算機計劃經濟”,說每天早上消費者也有計算機,生產者也有計算機,然后把各自的供給、需求、成本、價格等等都輸入了電腦,然后在國家的計劃局那兒進行匹配,實現供求均衡,資源的合理配置。但是結果后來計算機越來越多,計劃經濟最后還是沒有成功。一會講他為什么沒成功。

又一個典型案例,互聯網高峰的時候、泡沫最大的時候,大家都認為風口正在非常旺盛的時候,有的人就說有了互聯網,有了萬物互聯,宏觀經濟學沒用了,因為它會使得宏觀經濟學的一個重要的變量失去作用。什么變量?庫存。庫存是宏觀經濟當中的一個先行變量,它的變化會預示著需求和供給的變化關系:需求旺盛了,庫存減少;需求減少了,庫存增加。根據這種變化的趨勢,我們就可以進行宏觀政策的調節,是擴張還是收縮。但是他說什么?說現在我有了互聯網,我可以嚴格地控制庫存,使它的數量恒定,或者我完全消滅庫存,我可以及時地補貨,這個變量沒有了,這個變量不變了,你這套理論就沒用了。
經濟學界對很多這種批判經濟學的說法都不太在意,因為沒有什么依據。但是說這個話的人原來是個經濟學家,他是當時一個互聯網設備公司的副總裁,他提出的理論有理有據,其實大家覺得值得思考,值得繼續觀察。但是諷刺意味的是什么呢?最后這個互聯網設備公司創造了人類歷史上最大的一次庫存。
原因是什么?原因不在于你是不是有了計算機,原因不在于你是不是有了互聯網,這些都是信息傳遞整理的工具。問題在于你輸入到系統的是什么樣的信息。在信息理論當中最重要的概念是什么?叫信息不對稱。你知道的我不知道,我知道的你不知道。這時候就有人會首先是故意掩蓋他所知道的信息,不告訴別人;更壞的是,他會編造假信息。
這些假信息、錯誤信息輸入這個系統之后,它得出的結論也是錯的。就像過去計劃經濟,如果對那些成本、價格、需求的信息都是錯的話,最后資源配置是無效的,最后經濟效率越來越低,最后走向負增長,走向經濟的崩潰。是因為人的行為,是因為人的貪婪導致了這個問題的發生。
后面互聯網的事,你可以假定人們并沒有互相欺騙,但是人們的能力是有局限的,特別是預期未來的能力。因為未來的信息總是不完全的,他無法獲得完全的信息,因此他的預期就會發生錯誤。預期輸入的系統,然后被各種信號再放大,最后導致泡沫,泡沫之后又導致了衰退,然后又預期低迷,又使得情況越來越惡化等等,都是人的預期的錯誤。所以不在于有沒有信息技術,不在于有沒有人工智能。
現在有人說了,有了人工智能,我們就不需要進行經濟管理了。我說有了人工智能可能不需要經濟學家了,但是不能沒有經濟學。人工智能如果將來有一天替代了人去管理這個社會,我說它也要學會經濟學的基本的邏輯、底層架構,理解經濟學思考問題的方法,才能夠很好地管理這個世界。所以它可以沒有經濟學家,但是不能沒有經濟學,經濟學仍然是有用的。
除了以上說的這些之外,經濟學最有用的還是什么?它處理人與人之間的矛盾、利益沖突,特別是處理個人、個別企業和社會公共利益的沖突。經濟學它研究的市場不僅僅有所謂的私人物品,它也有大量的公共品,有大量的外部性,有大量的公共利益問題。這些公共利益問題恰恰是我們每天都遇到的一些尖端的問題。那些私人物品的問題,產品怎么交易,我花多少錢,供求關系,私人產權的保護等等,發展民營企業,應該說都是200年前、100年前的問題了,我們很多理論都進行了論證了,這個沒有什么新意了。

現在經濟學的尖端問題,也就是說緊迫的問題,已經不是那些問題了,是公共利益問題。比如說貧富差距,比如說我們世界貿易體系如何完善的問題,貨幣體系如何完善的問題,環境污染問題,氣候變暖問題,這些問題是經濟學現在的尖端問題,而這些問題都是公共利益問題。而現在在這些公共利益問題之上,我們還要再加一個問題,就是如何管控人工智能,因為它會關乎我們人類公共利益、人類未來的發展和生存的問題。
當然,經濟學只是一種社會科學,它不能解釋所有的社會科學的問題,特別是像人工智能這樣的問題。不僅僅是要和其他的社會學科的人一起來研究,還要和自然科學的人一起來研究,而且要有各個利益集團都能夠整合起來,都能夠共同地來研究這個問題,才能解決這個問題。

被稱為“人工智能教父”的杰弗里·辛頓(Geoffrey Hinton),他已經預言,我們現在人類已經有20%的可能性會被人工智能摧毀。他的方案是什么?他說我們可能無法不使人工智能獲得毀滅人類的能力,但是我們能不能讓它變得更聰明?我說我可以再加一句,讓它變得更人道。通過我們的訓練,通過我們的生成,使得它不去想毀滅人類,這需要我們共同的努力,這是可能的。我們有了核武器,但是我們迄今為止沒有發生世界核大戰;我們有了基因工程,這些技術迄今為止我們還沒有生產出一個妖精來。這些都得益于人類的各個利益群體的共同的合作、共同的努力。在人工智能問題上,這個問題也是特別的重要。最近的人工智能大會宣布成立了世界人工智能創新治理中心,我覺得是非常積極的一步。
所以新技術一定帶來新問題。面對新問題,所有學科都要發展,經濟學也要發展。但是我相信人類有足夠的智慧,我們擁抱這些人工智能的新技術,擁抱這樣的一個新生嬰兒,但是我們應該有能力把它培養成一個好人,而不是一個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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